我用壮丽的星云描绘你，给你宇宙的旷邈，予我银河的灿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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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宙，沉寂、辽阔、亘久，漫长的征途看不见终点。
陈辰望着舷窗外漆黑的世界，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支香烟。
在这神秘的漆黑中漂浮了多久？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。真空与黑暗早已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，只有舰舱内时刻运转着的仪器与偶尔一闪而过的星辰，能提醒着生命的持续。
寂寞，铺天盖地般没顶而来。是许久没有过的滋味了。
陈辰叹了一口气：“这次的征途还是太长了。”
作为外星系文明探索队的队长，陈辰早已习惯动辄十余年的星际跃迁。外探队的使命就是在未知的宇宙中探寻其他的生命，在漫长的等待中期盼突现的奇迹。通讯都有时滞的情况下，孤独显得那么平常。
“警报，警报，不明恒星风即将经过，坐标B357ZX48，强度未知，一级防御系统开启。”
瞬间，红色警报笼罩舱室，战舰开始有轻微的摇晃。
陈辰有些惊慌，近百年的任务经验里，舰载AI从未发出过如此高级别的警报，更没有报出过“不明”二字。
有地球文明不能解释的现象出现了，会是外星系文明吗？
陈辰从指挥室前巨大的舷窗看去，只见远处一片星河璀璨，漩涡般环绕着玫瑰色的行星残骸，自那一点处有赤金色仿佛沙砾般的恒星风汹涌袭来，不知裹挟了多少行星爆炸散发的能量。
战舰颤栗着，高维合金竟发出撕裂般的鸣啸。但就在恒星风笼罩战舰的前一刻，风忽然缓了下来，仿佛冲到岸前的潮汐，变得温柔起来。呼啸的流金掀起一个巨浪后缓缓地贴在战舰上，一丝一点渗入合金，细沙般落在指挥室内，从下至上聚拢成人形。
赤金的军服，瓷白的肌肤，幽蓝的瞳孔，棕金的发丝。这个随着恒星风席卷而来的未知生命，背后是行星爆炸遗留的瑰丽，面容是语言难以描述的英俊，是这茫茫无际的宇宙中，见到的第一束光和热。
“外来客，你是谁？”
声音带着莫名的共振，陈辰仿佛是从意识中听到对方的问询，有些无机质的冷感。
但陈辰仍然坐在舷窗前的指挥台上，尽管指尖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，也还是缓缓地把那支烟抽完，把最后一丝火光按灭在手心里，然后才开口道：
“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共和联邦，外星系文明探索队，陈辰。”
“陈辰，”这个有着难以言喻的男性相貌的外星生命垂下那双湖水般的眸子，注视着陈辰，“阁下已进入帝国遗迹，我们的文明已于十个宇宙纪元前因恒星坍缩而消失。阁下看到的是我十个宇宙纪元前的意识投影。”
“我是帝国的最后一位将军，请称呼我为希文。”
“希文将军”，陈辰花了一点时间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，然后慢吞吞地开口，“意思是，你和你的帝国文明早就死了，是吗？”
希文没有回答，而是伸出右手。他修长的手指间升起一颗小小的星球，蔚蓝而美丽，像是地球。星球飞速旋转，数亿亿年倏忽而过，最后星球在一瞬间变成尘埃，弥散在宇宙中。
陈辰在几秒内看到了帝国文明的诞生与灭亡，纵然这颗类地行星比地球母星还要美丽，即使帝国文明远超地球文明的灿烂，在伟大的宇宙面前，全都不值一提。
“我们也曾试图拯救帝国，无论是改变恒星的运动进程，还是离开家园寻找新的行星。但是世界末日是在一瞬间到来的，我们只来得及留下一点意识投影，希望有一天还能有其他文明发现我们，记得帝国曾经存在。”
希文握紧已经空无一物的掌心，仿佛抓住一缕真空中的叹息。这样一个英俊的人，当他露出悲伤的表情，整个宇宙仿佛都因此而愈发黯淡。
“陈辰阁下，”希文那深沉的眼眸盛着如有实质的忧郁，“无论阁下是何目的来到这里，我只能表示很遗憾，你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。”
陈辰就盯着希文的眼睛，面无表情地盯了许久。然后突然嗤笑了一下，懒洋洋地倚靠在椅子里。
“希文将军，你不用为我感到遗憾。”陈辰从夹克外套里摸出新的一盒香烟，慢吞吞拆出一支点燃。
“我想要的，在将军出现的那一刻，已经得到了。”
陈辰看着希文因他的话而表现出疑惑，心情越发得好了。
是的，希文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。陈辰想。他想要的，是摆脱这缠绕自己近百年的孤独。哪怕只有一瞬间，哪怕对方已经死亡，哪怕他因此没有明天，都无所谓。
“陈辰，这是你二十四个地球时里抽掉的第三十支烟，再这么下去，你的香烟储备支撑不了三个地球周。”
希文放下手中的书，皱着眉头看向陈辰。
陈辰叼着烟摆弄指挥室一角的唱片，并不在意希文的警告。陈辰抽出一张意大利语唱片，他没有开启同声传译，所以一句也听不懂。
这些日子里，希文发现陈辰喜欢一切古旧的东西，纸质书、唱片机、香烟，地球上快要消失的东西都被他搜罗进星际战舰。他好像要带着他的记忆，永远地漂泊在宇宙中，再也不会回到母星。
希文的帝国文明或许真的曾经极度灿烂，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理解地球的语言、历史、文化。但就像人类也很难理解人类一样，希文很难理解陈辰。
这是星系的边界，邻近曾经毁灭过的行星，未知的危险会在任何时刻降临，陈辰可能在下一秒就因为宇宙的阴晴莫测而死亡。希文曾劝说陈辰离去，但陈辰永远置之不理，若无其事地和希文听唱片，或者翻出另外一箱旧书扔给希文。
“陈辰阁下。”这次陈辰再次直接于意识中听到了希文的声音。称呼陈辰为阁下，把声音达到脑海中，这是希文严肃的前兆。
陈辰无奈地叹了口气，轻轻地靠在墙壁上，抱着手臂看向坐在舷窗前的希文。
英俊的将军背后仍然是那片玫瑰色行星残骸，那是他已经消失的故土，而他跨越十个恒星纪元，留下一缕残存的意识，安静地坐在陈辰的舰舱内，读一本地球上或许都已找不见的哲学书。
“希文，”陈辰抽了一口烟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，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什么？我认为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希文有些无意识地摩挲书角，幽蓝的眼眸深沉悠远。
“希文，我现在这样就很好。”陈辰目光落在希文的指尖，看书页被他摩挲得有些起皱。
“这样不好，我说过很多次，再不离开你很快就会死去。”希文担忧愈胜。
“离开？离开我又能去哪里？再次一个人踏上漫长的征程吗？希文，你要知道，我的使命是找到外星文明，而我已经找到了。”陈辰笑道。
“可是帝国已经灭亡了。”
“是的，”陈辰直视希文的眼眸，在对方湖水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，“那我也不必存在了。”
“你还可以去找其他的文明。”希文对这番话十分不赞同。
“不，希文，”陈辰道，“我找到了你，你完成了我的任务，终结了我的孤独，抵达了我的宿命。”
“希文，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，我就不再畏惧死亡。”
“陈辰，你看到那颗恒星了吗？”希文指向舷窗外一点微弱的光。
陈辰漫不经心地顺着看去，点点头示意看到了。
“你还有三分钟可以进行星际跃迁，离开这个星系。三分钟后，你看到的这颗恒星会瞬间爆炸，掀起的恒星风暴会不留痕迹地把你消灭。”希文道。
陈辰看向希文，在对方的正色中走向指挥台，输入了一串指令，然后又点着烟走回舷窗边，和希文并排站着。
“你会跃迁到哪里呢？越远越好，这场风暴的规模凭我现在的计算能力并不能估计的很精确。”希文侧头对陈辰说。
陈辰咬着烟，仍是没甚所谓地笑。
“不跃迁到哪里，就在这里。”陈辰话音刚落，战舰突然漆黑一片，所有的设备都停止了运转，原本若有若无的机械噪音也消失不见。耳边重回宇宙真空的阒静无声，眼前玫瑰色星云越发瑰美灿烂。
陈辰终止了战舰运转。
“陈辰，我是已经死去的文明，但你还活着。”希文握住陈辰的手臂，神色焦急。
自从陈辰说他不畏惧死亡，希文就没有再劝说过他。但当死亡真的降临，希文又想，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生命终结在这里，终结在自己的坟墓前，和自己的故土葬于一处，真的好吗？
“希文，”陈辰抓住希文握住他的手，笑得轻松而自在，“你在这片废墟上独自生存了十个恒星纪元，难道不理解我吗？”
在恒久的无垠的宇宙中，希文固执地守在已经消亡的故土上，等待有人来倾听帝国的兴衰，陈辰无望地漂泊于不同的星系间，试图发现不知是否存在的地外文明。他们一样的绝望，一样的恐惧，一样的孤独。时间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缩短，他们知道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。
“希文，你终结我的一切，是我最后的归处。”陈辰攥紧了希文的手，尽管这不过是希文早已消逝的意识。
希文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，然后和陈辰一起看向舷窗外，看那颗恒星不断闪烁，然后在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芒，炫目的光照亮目之所及的整片宇宙，赤金色的恒星风像是希文出现时一样，但他们都知道，这次不会再有奇迹了。
“陈辰，你也终结了我的一切。”
“愿我们长逝于宇宙的美丽。”
